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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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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筝趴在那没睡,只是身心疲倦,一句话也不想说。

    时间不早,何熠问黎筝,“我回酒店,带你一块回去?”

    不等黎筝说话,靳峯接过话头:“她要想回去早就回了,病床给她睡,我到沙发上。”

    他撑着起来,“这床板太硬了,硌得浑身疼。”

    何熠绕到黎筝那边,拍拍她肩膀,“到床上睡,趴时间长了颈椎受不了。”

    黎筝的反应慢了好几拍,刚才何熠跟靳峯说的话她一字不落听见了,到了这会儿才传送到脑子里。

    她坐好,眼睛花了,眼前一条条波浪线。

    “我到沙发上。”

    靳峯已经躺了过去,“别跟我抢,还是这个沙发舒服。”

    黎筝两手揉着太阳穴,“哪有陪护睡床上的道理。”

    不说起陪护,他们差点忘记,外面那间里还有个陪护床。

    靳峯住的这间病房是vip套房,比起他上次住院住的病房差了点,也算将就。

    黎筝找了洗漱用品,简单刷牙洗脸,等她从洗手间出来,何熠已经回去,靳峯靠在床头打游戏,开着语音。

    “你还不睡?”

    靳峯:“不困。”

    头疼,睡不着。

    黎筝这会儿才想起来,“赵秘书呢?”

    一局结束,靳峯退出来,“在她前夫那边,点滴还没打完。”

    黎筝一听前夫:“离了?”

    “快了。”靳峯把手机扔一边,怕影响黎筝休息,他关了灯躺下来,“公主,你赶紧睡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病房暗下来,那些人的声音还没散去。

    黎筝也睡不着,不时小心翼翼翻个身,两张床也就隔了六七米,中间那扇门没关,再细小的悉悉索索的动静,靳峯也听得到。

    “你要实在睡不着,我们卧谈会?”

    “......”

    “等我头上纱布拆了,我第一顿饭就要出去吃小龙虾,点两盆,还要在朋友圈直播怎么吃。”

    “看来脑震荡不轻。”

    靳峯笑了声,突然捂住额头,笑时牵动了伤口。

    黎筝侧卧,望着窗口,遮光帘拉上了,什么都看不见。

    “心里还不舒服?”靳峯转移伤口疼,找她聊天。

    黎筝没搭腔,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觉得对不起何熠?”

    黎筝轻轻叹口气,靳峯听到了这声无奈叹息,“你不是自己也说,又不是只有这一条新闻,何必死磕。”

    他手枕在脑后,“我也经常被人情给牵着被迫妥协。”

    “靳总,我快睡着了。”

    “好。晚安。这大概是史上最短卧谈会。”

    黎筝嘴角弯了弯,眯上眼。

    之后的半个小时里,黎筝翻身十二次。

    靳峯闲得无聊,一直在计数,“马上第十三回翻身。”

    “......”黎筝无语,“你还没睡?”

    他胳膊疼,头疼,哪睡得着。

    “别翻来翻去了,这床单质量没你想的那么好,别等明天出院结账时还要付个床单费。”

    黎筝无声笑了笑,尽量侧躺着不动。

    靳峯看看手表,马上就要到三点。

    “你心里实在难受的话,跟我说说。”

    黎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是很累,但又睡不着。

    靳峯点开手机,找了首钢琴曲循环播放。

    --

    踩着时间点,傅成凛到了病房所在楼层,他没有门禁卡进不来,还像之前那样敲敲玻璃门,让护士站的护士给他从里面开个门。

    即便只见过一面,护士也认识他,那张脸让人过目不忘。

    她纠结着,遗憾地对他摇摇头。

    那意思,太晚了,明天再探望吧。

    不是她不近人情,是靳峯特意叮嘱过她们,半夜休息时间,不许放任何人到他病房来。

    傅成凛猜到了怎么回事,没再为难护士。

    回到酒店,蒋城聿在楼下抽烟。

    见他一人回来,蒋城聿并不奇怪。

    “跟你说了,除了我谁也带不回来,你还不信。”

    他扔了烟头,“我爸我妈要是知道他们孙女被关了好几个小时,还又受了委屈,能直接挖个坑把我埋进去。”

    两人边聊着,进酒店。

    “向董他们回去了?”

    “嗯。向舒既然承诺了全部返工,肯定会做到。”进了电梯里,傅成凛摁了电梯键,“明天我好好跟筝筝说,今晚她又累又吓,有点情绪正常。”

    蒋城聿:“她不好哄,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好。”

    傅成凛从来没哄过人,不会哄,更确切说,是不想费那个心思去哄谁。

    与他而言,一段舒适的男女关系里,必定是势均力敌,不是成天谁哄着谁。

    凌晨三点半,傅成凛冲过澡,他住的套房在酒店顶层,站在阳台上,能看到一公里外的医院。

    傅成凛开了窗,凝视医院那个方向。

    夜里的空气不像不白天那么浮躁,多了一丝安静和清凉。

    他拿过手机打了一行字发出去,【筝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没有谁能真的随心所欲。你小叔是,我也是。】

    --

    次日早上,傅成凛睡到八点才起,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他很少做梦,昨晚一个接一个,梦里场景混乱,黎筝拼命往前跑,他想去拽住,伸手抓了个空。

    蒋城聿快天亮时才睡,这会儿还没起,傅成凛一人先去医院。

    去医院路上,傅成凛给黎筝买了早饭。

    一杯红豆粥,一个茶叶蛋。

    黎筝喜欢吃茶叶蛋,在他公寓吃饭那段日子,阿姨每天早早起来给她煮,厨房里现在还有不少煮茶叶蛋的调料包。

    医院病房里,黎筝睡得很沉,感觉到周围有人,就是睁不开眼。

    傅成凛拿了一把椅子过来,紧挨着床坐。

    黎筝和衣而卧,满脸倦色。

    可能在做梦,不知道梦了什么,突然她不由打个颤。

    傅成凛抬手轻按住她肩膀,很快,她安静下来。

    黎筝睡眠敏感,搁以前,身边要有人,早就醒了,今天连呼吸都透着疲惫。

    直到医生查房,黎筝醒来。

    傅成凛低声问她:“还睡不睡了?”

    黎筝愣了几秒,没吱声,转过去背对着他。

    她动作幅度很小,抠抠眼角,还好,没有分泌物。

    “别生气了,给你买了早饭。”傅成凛放低姿态。

    黎筝就当没听到,掀开被子起床,运动短袖在这个时候显示了优越性,穿着睡了一夜,一丝褶皱没有。

    她穿上鞋,默默去了洗手间。

    快速刷牙洗脸,顺便把头发也洗了。

    电吹风舒适的风吹在头皮上,黎筝昏沉的脑袋轻松不少。

    吹干了头发出来,一股茶叶蛋的香气飘过来。

    傅成凛正在给她剥茶叶蛋,衣袖没挽上去,袖口处是一副黑色袖扣。他不管什么时候哪怕一夜没睡都不会不修边幅。

    黎筝站在洗手间门口,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就停在了那。

    傅成凛抬头看她一眼,“过来吃早饭。”

    黎筝不饿,从包里拿了水杯去倒水喝。

    靳峯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吊瓶,可能是舒服了点,他睡着了。

    赵佟坐在床边,累得撑不住,支着额头打盹。

    一夜没睡,心力交瘁。

    黎筝手搭在赵佟肩上:“赵秘书,我让人换床单,你到床上睡会儿。”她指指吊瓶,“我看着。”

    赵佟坐直,“没事儿,十一点还要去做笔录。”

    她余光示意傅成凛那个方向,压低嗓音道:“你去忙,他来一个多小时了,一直坐在你床边。”

    她反手握了下黎筝放在她肩头的手,千言万语都尽在了这个动作里。

    黎筝笑笑,“那我出去会儿。”

    赵佟摆摆手,“这里我看着。”

    那份早餐,黎筝没吃。

    她背上包,“去楼下吧,别影响了靳峯休息。”

    傅成凛刚才剥茶叶蛋,手上都是酱油色的汁儿,他洗了手,抽了几张纸边擦边走,快步追上黎筝。

    “我连累你们所有人都很累。”到了电梯里,黎筝才跟傅成凛说话。

    “但你们让我更累。”

    她摁了数字‘1’。

    “直到这一刻,”她抬手腕看时间,“九点五十四分,你还是觉得我不懂事,觉得我胡搅蛮缠。”

    “傅老板,你今天来跟我...道歉?不知道这个词合不合适,也许你只是来安慰安慰我。”

    “因为我家里人从来都不让我受委屈,所以你过来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或是目的过来,但绝不会是你意识到自己错了。”

    黎筝看他,“昨晚你那条消息我看到了。我理解你,知道你们很不容易,特别是像向董那样的大老板,半夜来给我道歉,屈尊纡贵了。”

    “筝筝。”傅成凛也万般无奈,“我跟你小叔,不是因为要给向舒面子才压着你不给报道。我不是无原则偏袒向舒,”

    说着,他停顿了几秒。

    “要是昨天换成其他房地产公司,你是不是就会那么生气了?”

    黎筝眨了眨眼,每个字都说得很轻,“你什么意思?”

    ‘叮’电梯到了一楼。

    电梯外有人,对话暂时中断。

    黎筝手里拿着水杯,仰着头喝了几口,心气才顺了一点。

    花园长廊里,坐着个老人,旁边长椅上有个塑料袋,里面装了满满一袋不知道是什么。

    老人不时伸着脖子往路头看,好像在等什么人。

    黎筝沿着长廊往里走,找了处没人经过的地方。

    傅成凛弯腰,顾不上洁癖,用手把椅子浮灰擦去,“坐这。”

    黎筝没过去,直接在旁边坐下。

    她从包里拿了片湿纸巾扔给他,“委屈你了。”

    傅成凛没搭腔,他还不至于跟她打嘴仗。

    “你刚才在电梯里的意思,我是因为嫉妒向舒,想出口气才非要报道千向是不是?”

    傅成凛:“我刚才表达不准确。”

    黎筝自嘲地笑笑,“我昨晚就说了,我不报道是因为我小叔,不是你。你还没那个魅力让我公报私仇。你还没重要到让我放弃做人的原则和底线。”

    傅成凛撕开湿纸巾包装纸,慢条斯理擦着手。现在跟她说话,都要一个字一个字斟酌,不知道就踩到了她的雷。

    黎筝的目光从傅成凛肩膀掠过去,看着他身后花园里的灌木。

    “我能为我家人委屈我自己,但绝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我。傅成凛,你只是我喜欢的一个男人。等再过两年,就得这样说,你只是我喜欢过的男人里,其中一个,而已。”

    傅成凛揉着那片湿纸巾,这样的话没法接。

    空气瞬间变得沉默。

    “你跟我小叔,明知道我现在在南峯集团实习,明知道这个新闻是何熠花了时间冒着危险去调查取证,你们明知道这个新闻不是我的,你们不好意思让何熠不报道,就当着他的面来跟我施压,搞得这是我的新闻一样,何熠为了不让我为难,肯定不会再报道了呀。”

    “你们打了一手好算盘,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你们考虑我的感受吗?”

    “你们想过何老师吗?”

    “凭什么你们觉得不需要报道就不用报道了?”

    “凭什么?”

    “何老师要报道也是因为嫉妒你对向舒好?”

    傅成凛在黎筝跟前从来都是哑口无言的那一个,说多了又怕她难过,“筝筝,你别激动。”

    “你们把人饭碗都要砸了,逼着人家放弃一些原则,我怎么能不激动?”

    黎筝抿抿唇,控制着情绪。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问题地暖不是都解决了吗,再报道干什么,影响了千向的股价。犯了错就该承担一切后果,不是吗?”

    傅成凛小心翼翼措辞,“筝筝,你现在还...”

    黎筝打断他:“别跟我说我不谙世事,傅总,我懂得不比你少,只是我良心尚存。”

    傅成凛瞅着眼前的女孩儿,欲言又止。

    黎筝索性一吐为快,“我今天就跟你掰扯掰扯。我妈总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去做个财经新闻记者。”

    她抠着背包带,“因为那才是真的难。”

    “除了专访,要是报道点行业黑.幕,我不管报道什么,都会踩到你们的雷点。但那些又跟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关系,资本行业的潜规则,一个愿打愿挨,我没必要去管那些。”

    “所以我就做个小小的民生记者,大多时候跟家长里短打交道。我还跟何老师调节过邻里矛盾,去报道过汛期河水水位,也去走个过场拍社区一些宣传活动,连查酒驾都去报道,这些才是我跟何老师日常工作。”

    “像这次的问题地暖,需要爆出来,需要发声的新闻,无非是你们真的欺人太甚,让人忍无可忍了。”

    “向董为什么一开始知道了自己地暖有问题,还是不愿返工更换?”

    黎筝自问自答。

    “因为他觉得他能压下来那条新闻,他宁愿把钱花在公关压新闻上,也不愿把钱拿来返工。”

    “拿钱压新闻能把钱送到一些人手里,能维持人脉关系,返工了他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

    “向董觉得在那个小区买房子的人,都是社畜,不然谁有钱不在市区买套房子?谁不想让孩子接受更优质的教育,谁想每天花四五个小时在通勤路上?”

    “向董算准了,这些人就算闹起来,也掀不起风浪。”

    “如果地暖问题出现在你跟我小叔住的那个楼盘,你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嚣张?他不得挨个登门拜访去道歉呀?”

    傅成凛今天过来就是想给她宽心,“筝筝,地暖问题我保证会处理好。我担保,你就别压在心里了。”

    “何老师肯定不会再报道了,我还压什么心里。你不懂我在说什么,你总觉得我之前想要报道是得理不饶人,不对,在你们眼里我是咄咄逼人。”

    “傅老板,报道新闻是为了更好的以儆效尤,罚一儆百,是为了引起监管部门的重视,进而维护更多人的权益,而不只是这六百多户业主。”

    “新闻的意义,绝不是单纯为了曝光谁或是某个企业。”

    “有些错,明知故犯后,肯定要受到惩罚,而不是说改了就行。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杀了人,不是给了赔偿,得到被害人家属谅解就行了的。”

    “如果我只是想有份工作,当初我不会选新闻这个专业。”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老师说我有天赋,也确实有点。一开始我打算走这个专业,也一直跟着老师学画。我爸看我喜欢,就没强求我一定要考个什么好的大学。要是当初走了美术这条路,我可以无忧无虑地画画,玩遍世界各个角落。”

    “再退一步,要是想找个工作来打发时间,我做个跑口记者就行,工作轻松,新闻量稳定,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你没看过那些老实又没多少本事的人维权有多难。”黎筝自顾自说着,“我看过。”

    她目光虚虚地落在花园里,不知道看的是哪朵花。

    “我们现在享受的很多很多好处,都是别人曾经拿命去维权换来的,没人记得他们是谁,所有难过和痛苦都是他们家人的...”

    她突然想想到了十年前那个画面。

    哽咽了下。

    没忍住,眼泪滑了下来。

    黎筝赶紧别过脸去。

    当初被他拒绝,她也没哭。

    突然觉得没意思。

    黎筝起身就走了。

    今天北京郊外的天很蓝,蓝得沁人心脾,能把眼里肺里的污浊给洗一洗。

    --

    傅成凛没去追黎筝,知道她想一个人静静,他也需要冷静。

    原处坐了会儿,他离开医院去找蒋城聿。

    黎筝没上楼,到了电梯里发现眼睛通红,回病房又得让他们担心,她去而复返,在长廊坐下。

    刚才在长廊坐着等人的那个老人还没走,他见黎筝哭红了眼,能在医院里哭的,肯定是家里人情况不太好。

    他打开旁边的塑料袋,从里面拿了两个大桃子。

    “姑娘,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妹妹之前也在这抢救,现在已经好了,明天就能出院。”

    老人把桃子递给黎筝,“别嫌弃,这是自家桃树结的,又脆又甜。”

    “谢谢爷爷。”黎筝没有拒绝老人的一番心意,双手接过桃子。

    “甭客气。”老人回到自己那边。

    没多会儿,老人儿子的车来了。

    从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气场凛然。

    “爸,您怎么提这么多桃子。”男人快步迎过去。

    “给你带回家去吃,一早我刚从树上摘的。”

    “二姑今天怎么样了?”

    “电话里说不错,你妈妈先上去了,我这不是在楼底下等着你呢么。”

    说话声远去。

    黎筝情绪缓得差不多,她拿着桃子往住院部走去。

    靳峯从里面出来,手里也拿着两个桃子。

    两人对望半天。

    靳峯发现,“你桃子好像比我的要大一点。”

    “......”

    靳峯走过来,“这老头儿,见谁都送桃。”

    黎筝问:“刚那个爷爷,你认识?”

    “我不认识那个罗爷爷,认识他儿子。”靳峯告诉她,罗总是某报业集团一把手,家里一个姑姑前几天晕倒了在这抢救,罗总今天出差刚回来,过来看望老人。

    靳峯把手里那个小点的桃子给黎筝,拿了她一个大的.

    黎筝无语,把几个桃子都塞他怀里。

    “去派出所做笔录?”

    “嗯。看看一年内能不能集齐所有派出所的笔录。”

    “......”

    --

    傍晚时,黎筝终于回到市区。

    这一天一夜,漫长得感觉有一辈子。

    靳峯转院到市区,她打算回家洗个澡,换了衣服再去医院陪护。

    蒋城聿吃着桃子,不时看两眼侄女,从坐上车到现在一句话没跟他说,他吃了她桃子,她也不睬他。

    “筝筝,你说说你怎么才能原谅?”

    黎筝头也没回,“不生你的气。都过去了,以后别再跟我提这事儿。也禁止在我跟前提不相关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