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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朱被王副官带着, 先是去了天津卫最有名的老字号中式衣铺老香锦。
如今西风东渐,京津沪三地的新派名媛淑女虽然竞相追捧洋装,洋装衣铺如雨后春笋遍地而起, 但在天津卫, 老香锦的字号却始终屹立不倒, 毕竟, 不是人人都爱洋装,也不是所有场合都适合洋装, 大户人家里的年轻小姐和太太们依旧是这家老字号的常客, 以面料讲究,手工细致而著称,自然, 价格也是不菲。
徐致深的名字,在京津达官贵人圈里,无人不知, 老香锦的掌柜专门和这圈子里的人打交道,自然也听说过,知道这个被带进来的女学生是徐致深送来的, 虽然不会说话,但却也另眼看待,亲自接待, 推荐定做了好些, 面料有适合这种天气的杭罗, 真丝, 香云纱,也有为接下来稍转凉而备的古香缎,素绉缎,乔其绒,金玉缎,花色也非常适合年轻女孩。
甄朱没想着要定这么多,何况,本来就要徐致深带自己去看病了,外加来这里白吃白喝白住,凭两人现在的关系,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要人家破费给自己置办这么多衣服,于是摇头,王副官明白她的意思,就低声解释说,这是徐长官的意思。因为前夜法华西厅的事,张大帅对她赞不绝口,要给她发放奖金,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这样一说,甄朱也就不坚持了。
女人天生喜欢漂亮的衣服,她也不例外。因为从前职业的关系,她对中式服装格外情有独钟,很有自己的审美眼光。这家铺子里的衣服也确实很美,在掌柜推荐下,最后她往身上换了套成衣,上褂下裙,琵琶襟,掐细牙边,淡雅的烟蓝底色,领口和袖边刺着精致的花朵。
虽然是老式褂裙,但少女的娇美温软和闺秀的雅致书香,因为这套衣裳,在她身上完美地得以呈现,如果不说,凭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是来自川西县城乡下一个被夫家给休了的哑女。
更衣室出来的时候,不止掌柜的赞不绝口,说出去了就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连一向稳重的王副官,目光仿佛也随之一亮,在她身上停留着,直到她看向他,王副官才老脸一热,赶紧挪开了视线。
接下来就是王副官对徐致深提及的这一幕了。从衣铺出来,原本打算去饭店取行李的,结果意外地发现停在路边的汽车轮胎坏了,等着的时候,石经纶适时出现,半邀半拉地把甄朱给弄上了他的汽车,载着她就扬长而去。
王副官汇报完毕,知道石经纶这会儿还没把薛小姐送回来,长官好像有点不快,心里未免忐忑,毕竟,石公子风流公子哥的名声,在天津卫人尽皆知,薛小姐从小地方初来乍到,又不会说话,万一要是弄出点不好……
也难怪长官不放心。
“长官,是卑职做事不周。我这就去找。”
王副官急忙说道,转身要走。
“算了。”徐致深皱了皱眉。
石经纶虽然风流,但知道她是他这里出去的,想必不至于敢乱来。
王副官擦了擦汗。
侍卫官送来一封新到的电报,徐致深拆开。
电报是北京总统府发来的,却不是官方文章,而是总统发给他的私人电报,语气并不带官样腔调,说自己第一时间得知发生在法华饭店的爆炸暗杀活动,十分愤慨,幸好得他挺身解危,及时制止惨案,十分欣慰,又得知他因此受伤,很是记挂,所以特意拍送电报,予以抚慰,让他安心养伤,早日康复,同时表示,他已经敦促天津警察总局全力调查,争取早日将幕后真凶绳之以法。
徐致深看完电报,沉吟片刻,上了楼,片刻后下来,已经换了军制服,准备外出。
王副官急忙劝:“长官,张大帅特意叮嘱过,让长官你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
徐致深没说话,只弯腰下去,紧了紧鞋带,起身往外而去。
王副官急忙跟了上去。
……
徐致深来到位于小西关附近一处关押重犯的秘密刑所,出来后,转道去了张效年的公馆。
张效年前夜毫发无损,只是他心脏有点不好,当时冲击波太大,也是受了点影响,遵照医嘱,今天也在公馆里休养,徐致深进去的时候,医生刚走,他的一个姨太太正在给他捏肩,听人报他来了,张效年立刻让姨太太下去,自己亲自出了小厅迎接,亲热地带他进去,入座后责备:“伤怎么样了?正想打个电话问呢。不是叫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吗,又出来做什么?你们年轻人,身体是有本钱,但自己也要注意,不能逞强,免得老来这里不对,那里不好,整天离不开药罐子,我这把老骨头,就是个例子。”
徐致深坐下,微笑道:“伤的问题不大,多谢督军关心。我跑惯了,在家也待不住,刚才索性去了趟小西关。”
“怎么样?审讯有结果了吗?”张效年神色立刻变得凝重。
徐致深摇了摇头,语气平淡:“该上的手段,都用过了,我刚才亲眼看了,这个人的意志已经完全崩溃,绝对不会再有隐瞒。他只是个被雇佣的单线联系杀手,上线供出后,今早警察局就向我汇报了,说发现尸体,初步判断是在前夜爆炸发生不久遇害。也就是说,这条线没有任何价值了。”
张效年咬牙切齿:“日他奶奶的,叫我抓到,老子非要把他们千刀万剐了不可!”
徐致深不语。
“对了,那个女的,她应该能认出当天那两个人吧?你务必要保护好她的安全。”张效年忽然想了起来,叮嘱。
徐致深应了声是。
张效年如今毕竟春风得意,又逢大难不死,秉信必有后福,心情渐渐好转,笑道:“致深,你也知道,我老张这一辈子,娶了十几个姨太太,也是祖宗不积德,除了丫头片子,连个儿子都没养活,我是把你当成儿子来看的,下月是我五十大寿。我知道,昨晚那事一出,今天已经有人在背后看热闹,说我不敢办寿。我老张能走到今天,是被吓出来的?不但要办,还要风风光光大办!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我会给你准备一个惊喜。”
张效年仿佛有些得意。
徐致深笑道:“督军五十大寿,应当由我给督军备礼,我怎么敢要督军给的惊喜?”
张效年哈哈大笑,亲热地拍了拍他没受伤的一侧肩膀:“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喜事,那就是你的喜事。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
徐致深回到公馆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他从汽车里下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二楼尽头那个房间的窗户。
窗户里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亮着灯光。
他进到客厅,德嫂听到动静,脸上带笑地迎了出来,殷勤地问他晚饭,他说已经在外吃过了,说完,看了眼二楼,随口般地问了一句:“薛小姐回了吧?已经睡觉了?”
德嫂摇头:“还没有。”
徐致深站在那里,眉头不易觉察地蹙了一蹙,目光落向客厅里的那座大钟。
九点一刻了。
德嫂并没觉察,像往常一样,转身急忙去给他准备茶水,等下送到他的书房里。
……
这个时间,甄朱正被石经纶拉着去了英租界,坐在装修豪华的著名的蛱蝶电影院里,看着一场最新上映的美国米高梅电影公司爱情片。
这家电影院新开不久,是由一个英籍印度人所办的,一天只放两场,票价昂贵,四元一张,相当于一个工人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一开业,就成了津门的达官显贵们用以追赶时髦的乐园之地。
白天,甄朱上了石经纶的汽车,就跟落入了传销头子手里似的,从饭店出来后,石经纶并没有立刻送她回去,而是以那天自己冒着危险帮了她忙为借口,半是强迫,半是游说,带着她先是去逛百货商店,也不管她要不要,自己看中什么就买买买,接着带她去西餐厅吃饭,又逛跑马场,天黑后,将她弄到了电影院,说带她开眼界,瞧瞧西方人是怎么自由恋爱,怎么罗曼蒂克。
电影确实很罗曼蒂克,看完了出来,已经十点多,不早了,然而,这却是天津的达官贵人们夜生活的最美妙时刻。站在电影院门口,石经纶显然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地说带她再去舞厅跳舞。
甄朱急忙摇头。
“没关系,我教你,保准一教就会。”
甄朱再次摇头。
“走吧,走吧……”
他拉起她的手。甄朱挣脱开,沉下了脸,转身要招黄包车,自己离开。
石经纶嗳了一声,只好让步:“好了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我送你回去。”
甄朱这才朝他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石经纶花间游走,风流倜傥,见识过各种莺莺燕燕,却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新认识才不过几天的小哑巴面前,会变得这么讲究君子风度,空有贼心没贼胆,刚才坐在电影院里,心思哪里在那块幕布上,不断回味着白天第一眼看到她的焕然一新的惊艳模样,忍不住就偷偷看她,见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模样乖巧,惹人爱怜,几次想借着黑,伸手过去握她的手,硬是不敢。这会儿见她死活不肯去舞厅了,面上仿佛也露出了疲倦之色,不忍再强迫,于是送她回来,到了徐公馆大门前,停下车,放她下来。
“你的东西!”
见她仿佛不要,石经纶赶紧下车,亲自充当小厮,把那些他买给她的东西,吃的用的玩的,抱了起来,跟着她进来,来到了客厅大门口。
德嫂闻声跑了出来。
“赶紧的,把东西都搬到小姐屋里去!”
石经纶把袋子一股脑儿塞到了德嫂怀里。
德嫂哎了一声,搬着一大堆东西进去了。
甄朱无可奈何。站在台阶上,想着他今天也是陪了自己一天,人也不错,于是转身,向他合掌言谢,和他道别。
“明天我再来接你出去!我跟你说,天津卫多的是好吃好玩的地方,今天时间太紧了。”
甄朱急忙摇头。
“摇什么头!就这样定了!你放心,徐兄那里,明天我跟他打声招呼就是了。今晚不早了,他受了伤,应该睡了,我就不叨扰他,先走了。”
他说完,和甄朱挥了挥手,转身朝大门走去。
甄朱急了,赶紧追上去,从后拉住了他的衣袖,摇头。
石经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她。
分明知道她的意思,却故意装着不懂。
花园步道旁的夜灯亮着,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的面庞之上,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上她被自己的玫瑰砸中后仰头的一幕,心底仿佛被什么给撩拨了一下。
“不舍得我走吗?”
他戏谑着,声音却不自觉地放低了下去,朝她凑过去脸。
“上次你亲了我一口,要不,再亲我一下?”
他指了指自己的另侧脸颊。
甄朱翻了他一个白眼,撇下他转身朝里去了。
石经纶轻笑,双手松松地插在裤兜里,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客厅那扇大门之后,这才转身里去。
……
二楼漆黑一片,没亮灯。
甄朱刚才撇下石经纶转身往一楼大厅里去的时候,如果稍微抬一下头,就能看到大门上方那个露台的角落里,有一支红色的烟头,在夜色里一闪一灭。
徐致深静静地隐没在夜色里,望着石经纶一边吹着愉快的口哨,一边晃荡了出去,汽车亮起车灯,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开走。他将手里的烟掐灭在栏杆上,随手丢了下去,转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