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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庚敖回过了头:“王子跃?”
“周室王子跃?”他顿了一下,重复一遍。
“正是。”
庚敖略一迟疑, 看了眼阿玄, 撇下她转身匆匆而出。
“周室之人怎会突然到来?事先毫无知照?”
一出去, 庚敖便发问, 掩不住诧异之色。
茅公道:“甸人亦是今早见到使者之面,方知王子跃已抵城外之野。”
“除他,同行者还有何人?”
“鲁公孙仲申。”
庚敖微微蹙了蹙眉。
中原的东方诸国之中,姬姓鲁国是个特殊的存在,地位颇为超脱, 因文化正统, 历代国君代替天子掌管礼乐,为周王室和诸侯之间的结姻掌婚。公孙仲申此人, 分位高,熟知周礼, 入周室为卿士, 当今周天子亦尊他为叔父,在列国中颇具名望。
庚敖幼时被送往鲁国泮宫进学之时, 恰受过他的教诲,以老师1相称。(1指年老资深学者)
没想到他竟也来了。
“可知为了何事?”
茅公摇了摇头:“半句未提。”
庚敖沉吟。
洛邑到丘阳,路上至少也要走大半个月,倘若无事, 王子跃和仲申这一行人, 少的少, 老的老, 绝不至于亲自千里迢迢跑到自己穆国的地界里来。
对这一行不速之客的此行目的,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周王来向自己讨要岁贡。
但很快,这想法就排除了。
拒向王室进纳岁贡的诸侯国并不只他庚敖一家。齐楚晋穆四国之中,如今除了晋国依旧还在纳贡,其余三国,楚、齐早已停止,穆国从庚敖开始也不再上贡,这三大国停了贡,分别投靠的那些小国自然也纷纷效仿。
但周王室再穷酸,应该也不至于做出派王子跃亲自到诸侯国来讨要岁贡的事情。
但是目前,除了岁贡之事,庚敖实在也想不出来这一行人到此,到此想做什么。
他便道:“说孤身体不适,不便出城,由宰夫买代孤相迎,问王子跃此行目的……”
“若是讨要岁贡,随便给些,打发了便是。”
庚敖吩咐完,转身走了。
……
宰夫买是庚敖的族叔,接命后更衣,代替庚敖出城来到东野,面上礼仪自然做足,将王子跃和卿士公孙仲申一行人迎奉入传舍,一番叙话,知道此行目的之后,请王子跃暂歇,自己匆匆回去复命。
庚敖于路寝(天子诸侯的正厅)见宰夫买,问经过。
宰夫买道:“王子跃称,此行来到穆国,乃因之前得到确切消息,十七年前王室所失之王姬如今就在穆宫之中,因事关重大,故亲自来迎。”
庚敖一怔,终于记起来了,之前自己刚从狄道回来的时候,有天晚上,确实看到过周室发送而来的一道关于命天下诸侯襄助王室共寻王姬的王诏。
他微微撇了撇嘴:“一派胡言!周室王姬怎会在我穆宫之中?”
宰夫买道:“王子跃称,宫中如今那位名唤玄的秭国医女,极有可能便是王姬。”
庚敖双目一定,唇角讥色凝固,片刻后,眉头拧了起来:“叔父没有听错?秭玄是周室王姬?”
宰夫买正色道:“乍听确实匪夷所思,只是王子跃振振有词,称王室辗转得到十七年前佩于王姬身上的玉珏,辨认确信无疑,而那玉珏,便是秭玄所有,故她极有可能便是王姬。”
庚敖坐那里,出神似的定了半晌,目光一动不动。
宰夫买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应,唤了声君上,从旁道:“周室虽衰,天命未改。既然王子跃亲来我穆国迎人,不如叫他和那秭女见上一面,若确系王姬,将人交还便是,毕竟,王室血脉……”
宰夫买话未完,忽见庚敖猛地于座上跳了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匆匆便去,宰夫买叫也叫不住,追了几步,眼见他步伐如风,转眼便撇下自己走了,目瞪口呆。
……
庚敖奔回高室,命茅公找出当日的那封周室王诏。
每日送入王宫的简牍帛书,待国君处置完毕,都会由寺人按照重要程度进行分类收藏。因简牍占地,高室储纳有限,故每隔半月,寺人会将简牍帛书移到储室,那里的经年旧简,堆积如山。
当日那封周王诏书,庚敖随意看过一眼,便丢下了,至此再无后话,过了数日,便被归入末等文书,放在了储室的最深角落。
茅公带着寺人一番翻找,尘螨飞扬,喷嚏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最后终于将那封王诏从一大叠简牍之下给翻了出来,捧着匆匆递了上去。
庚敖在旁,等的已是很不耐烦,接过匆匆浏览了一遍,视线最后定在所绘的那面玉珏之上,出神片刻,转身便往西夹而去。
……
从昨夜庚敖露面开始,阿玄的情绪便如过山,忽陷谷底,忽又被抛至高峰,忐忑疑虑,坐立不安。
一开始,她以为庚敖为泄愤已杀了隗龙,整个人被巨大的悲恸自责给紧紧攫住,待他走后,流泪至天明。不想庚敖回来,又说隗龙还活着。
她还没来得及彻底消化这个如同拯救了世界的佳讯,接着,就被庚敖的一句“可立你为君夫人”给弄懵了。
他可以放过隗龙,甚至可以立她为君夫人。
但要她求他。
阿玄出神之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见庚敖去而复返,匆匆入内。
她便慢慢地站了起来,看着他,等他开口。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却只盯着她看,半晌什么也没说,神色古怪,有些令她捉摸不透。
阿玄迟疑了下,终于开口:“君上,只要你放了隗龙,我便再无别求。君夫人之位,我从未想过……”
庚敖快步来到她的面前,向她展开手中一面折起来的帛书,指着其上露出的一副绘图,问:“你可认得此物?”
他问的有些莫名。阿玄停住,看了一眼,立刻便认了出来,帛上所绘的这面玉珏,似是自己从前的所有之物。
一怔,抬眼道:“认得。倘若没错,似是我从前所有的玉珏。如今它应在齐翚手中。”
庚敖目光闪烁,将帛书收了。
“此物确系你所有?”
一早他被茅公打断,走的有些突然,此刻回来了,也不知为何突然向自己问及这面玉珏之事,有些没头没脑。
阿玄压下心中疑惑,道:“确实。据义父所言,从前我随水漂至赤葭,被人发现之时,身边便有此玉。”
庚敖更加确信了。
王子跃来的应当没错。面前这个他原本以为只是一个秭国隶女的医女,极有可能就是十七年前流落在外的那个王姬。
庚敖此刻心中的懊悔之情,难以言表。懊悔自己当日明明看过了这封王诏,也知她曾向齐翚转手过一面玉珏,那齐翚又曾向自己要人,怎的当时,他就没将这两者关联起来!
王子跃既代表周室亲自来这里向他要人了,想必也是有所准备。背后推手,倘若他没有想错,十有□□,应当便是那个齐翚。
见过她的人不少。她如今就在宫中,一个大活人,他即便想否认,纸包不住火,恐怕也是拖延不了多久。
倘若当时自己对王室寻王姬一事稍加些留意,早早问她,也不至于会令自己陷入今日如此被动的局面之中!
他后悔极了,神色间却丝毫没有表露,面无表情地望着阿玄:“既如此,此物当事关你的父母身世,你为何还要将它转手于人?”
阿玄被他问的莫名其妙:“我知它应是我的生身父母所赠。只是生我之人既然弃我,想必有他缘由,我又何必苦苦追寻。养我之人,在我看来,比生我之人更是重要……”
她一顿,话题也随之一转,又带回自己方才一直想说的事上:“义父已经去世,隗龙之母也病亡于狄道,隗龙如今是我在这世上所剩的最后一个家人……”
“他若因我而死,余生我将如何自处?”
昨夜她当哭了许久,一双美眸,直到此刻,依然还是带着些红肿的痕迹。
庚敖定定望她片刻,忽朝她笑了起来,来到她的面前,伸出臂膀,将她慢慢地搂入怀中,道:“阿玄,你既视隗龙为家人,孤又怎会忍心令你痛失家人?你放心便是,他如今不但活的好好,日后孤还定将厚待于他。”
今早他虽说可以放过隗龙,但当时的姿态,高高在上,透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威胁之意。
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此刻他转了回来,先是问那面玉珏,接着态度立刻大变?
阿玄一时惊诧,抬眸怔怔地望着他,迟疑地道:“你不骗我?”
不但愿意放了隗龙,居然也不用她求他了?
庚敖点头:“孤出口之言,岂有戏言?你放心,孤这就命人将他释放!你若要见,孤便安排他来见你!”
“玄想如何,孤便如何,都会答应于你!”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
他应的竟如此爽快,听起来竟不像是在敷衍自己。
阿玄诧异之余,一颗心终于彻底落地,闭目定了定神,睁开眼睛:“多谢君上!若真能安排玄见他一面,玄感激不尽。”
庚敖望着怀中这张因了自己一句承诺而露出欢喜之色的娇美容颜,心里五味杂陈,顺势坐到床边,将她身子抱了起来,臀放坐自己的膝上,命:“抱住孤。”
这姿势极是亲密,透着一种暧昧的气息,何况他还要她抱他。
阿玄玉颊浮出一层淡淡绯色,微微垂眸,虽未挣扎,却连头发丝也未动一下。
庚敖叹了口气,最后自己伸手,将她一双臂膀搭到自己腰际之上。
阿玄咬了咬唇,终是搂住了。
他便低头,高挺鼻梁轻轻蹭了蹭她光洁如玉的额头,柔声道:“孤今早说的,欲立你为君夫人之事,你应了孤可好?”语气竟含着浓浓的恳求之意。
阿玄心跳微微加快,迟疑了下,抬眸看他:“到底出了何事,君上态度大变?我实是不解……”
庚敖低头,一口含住了她的唇,一边亲,一边诱她:“听孤的话,你应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