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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传来了秭地的战事捷报。
当初穆国灭秭国后,除强行迁了数万人去往狄道充边, 对剩余的当地之人,并未施加酷治, 尤其到了今夏, 秭地遭遇旱情, 秭人所得收获仅供果腹, 无粮可贡, 庚敖得知,便下令免去秭人贡赋,人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如今生活刚趋于稳定, 却突然又遭楚人的进犯。
从前秭王治国, 国小民弱, 楚国不但隔三差五地以各种名目要秭国纳贡,且多次索要美人, 秭王不敢反抗, 民间时受骚扰, 秭人对楚一向心怀不满,成足领军前来阻击进犯的楚军, 得到全地秭人相助,数次大小战事过后, 楚军被阻, 原本打算经由秭地纵深挺入穆宫的计划遭到重挫, 一时不敢再贸然行动,战事终于暂停了下来。
关外国君对晋作战虽然依旧陷入相持,目前并无新的进展,但从秭地传来如此的好消息,依然足以振奋人心,当天,不但宰夫买和群臣喜笑颜开,全城国人听闻捷报,也无不欢欣鼓舞。
阿玄也松了一口气。
在经历过地震、楚军来袭、曲地之战陷入停滞,国内又发生叛乱这一连串令人压抑的事情过后,穆人太需要一个捷报来驱走这些时日以来宛如压顶而至的乌云。如今秭地的对楚战局得以扭转,不但提聚士气,振奋国人,而且,对于此刻还在关外的庚敖来说,更是一种无形的减压。
从这场对晋作战的开始,阿玄就深信他必定能够带领穆人战胜晋国,最后平安归来,这一点,哪怕是在之前最为艰苦的时刻,她也不曾有过半点怀疑。此刻更是如此。
但是不知为何,她心底生出的那种想要赶赴至他身边的念头,却一日比一日来的强烈。
她知自己此刻过去,并非是个好的打算,她亦不能助庚敖上阵杀敌,但她实在无法抑制心中这种日益堆积出来的焦虑和不安所带给她的煎熬,在渡过了又一个无眠之夜过后,她终于召来归都的宰夫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宰夫买听了,有些惊讶,起先并不赞同:“前方战事正紧,君夫人身份贵重,如何能亲涉险境?不可。”
阿玄道:“我去西华关迎他胜仗归来,那里无妨。”
宰夫买迟疑了下:“莫非……君上给君夫人的信中提及他有不适?”
他是除了茅公之外唯一知道庚敖这两年患有头疾之症的人。
阿玄慢慢摇头。
其实,就在她做了那个梦后不过两日,她便收到了来自庚敖的一封私信。信是和公文一道发来的,不长,字迹也略潦草,似是忙碌间隙,忽然想起来提笔写给她的。
他在信中向她简单提了几句最新战况,信末对她说,他一切很好,叫她不必挂念,安心等他归来。
宰夫买见她否认了,松了口气:“如此便好。君上若是体有不适,必会告知,既一切安好,以臣之见,君夫人大可不必亲自过去。君夫人纵然不出关,但此去依然路途遥远,君夫人前些时日奔波辛劳,如今好容易得以歇一口气,以臣之见,还是居于宫中,静候君上捷报归来便是。”
阿玄出神了片刻。
那天晚上的那个梦境,清晰的便似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阿玄仿佛能感觉到白鹿从她面前腾跃而过时带出的那阵拂面微风,庚敖头疾复发倒地时看向她的那一眼,即便到了此刻,依旧还是能在她眼前清晰浮现。
他已有些时候没再犯头疾了,为了稳妥起见,此次他身边也跟随了一个由她手把手教过如何应对突发的医士,而且,还有他亲笔写来的报平安书。
他应当是无碍的。
但是自从做了个这个梦,不知为何,阿玄心里便开始不安,随着时日过去,这种不安之感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愈发萦绕不去,甚至,连数日前收到的来自他的那封书信都不能叫她安心下来。
“正是因了国都已安定,我可去往西华关了,这才将你召来与你商议。”阿玄道,“我也无事了,与其在宫中枯等,不如去那里等他消息。这里一切,便全都托付你了。”
她面带微笑,语气也颇是寻常,但宰夫买却听出了她话下的坚决之意。
这些时日,与这位君夫人一道经历了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宰夫买知她看似柔弱,实则意志坚韧,丝毫不逊男子,知她定不会听自己劝了,亦有感于她对国君的记挂,沉吟了下,道:“君夫人既定下了,臣便遵照。为君夫人安危起见,还请君夫人在西华关等候君上为宜。”
阿玄笑道:“我知晓。多谢宰夫。”
……
次日绝早,微明熹光,阿玄在一队随扈的护送之下,乘坐马车出了丘阳城,沿着驰道朝前疾驰而去,昼行夜息,七八日后,终于抵达了有穆国东门之称的西华关。
守将得知君夫人到来,亲自将她迎入关内。
西华关距离此次穆晋两国争夺的曲地约有三四日的路程,从曲地而来的所有战报也须经由此关送回国都,得知战事消息的速度比身在王宫要快捷的多。
迎阿玄入关后,守将便向阿玄禀告了一个刚刚收到的捷报。
穆晋刚刚结束了一场战役,穆国终于再次控制了柏谷——此为曲地的一个战略要地,双方此前为了控制此地,曾发生过数次战事,各有得失,就在昨日,经过一场惨烈大战,此地终于被穆人攻下,牢牢控在了手中,晋军亦被迫往北退去了百余里地。
守将已将捷报送往国都,不日应当便能抵达。
阿玄追问,得知发生在昨日的这场大战,正是由国君庚敖亲自指挥统领。据说此战,晋侯妫颐为激励将士,亦亲自披挂上阵,双方士兵鏖战至关键时刻,正是国君庚敖摒弃了战车的保护,跨上马背,以盾护身,冒着如雨般的箭簇亲自率领一队锐士直冲在前,穆国将士一鼓作气,跟随国君舍命搏杀前冲,气势令晋人为之胆寒,不敌败阵而去。
“惜末将身负守关重任,不能擅离职守,否则若能追随国君杀敌于阵前,便是肝脑涂地,死而无憾!”
守将自己未亲临战场,但从旁人口中听到激烈战场的描述,此刻在君夫人面前讲来,依旧热血沸腾,对国君的那种尊敬崇仰之情,更是毫无遮掩。
阿玄未免听的心惊肉跳,为这守将对国君的尊崇,在心底里,却又油然生出一种与有荣焉之感,连日来一直盘在她心头,亦是驱使她不顾疲劳坚持来到这里的的那种莫名不安之感,终于也慢慢消退。
既然昨日他还亲自指挥作战,大发神威,看来自己真的是过于敏感,因为一个偶然的梦境,竟然变得疑神疑鬼了起来。
阿玄慢慢吁出了一口气:“国门固,民众方心安,国君亦可去后顾之忧。将军今日为国君守好国门,此功绝不在上阵将士之下。”
守将得她褒奖,欣喜地道:“多谢君夫人谬赞。明日有一批重要军辎补给抵达,祝将军亲来接收,君夫人若欲知详情,可召祝将军见面,问他便知。”
阿玄笑道:“甚好。祝将军到时,劳烦将军告我。”
守将忙道:“不敢劳烦二字。君夫人路途劳顿,末将已为君夫人安排了住处,请君夫人今日先去歇息,明日祝将军便到。”
庚敖此次出关作战,体恤茅公日益年迈,对他想要如从前那样跟从服侍的请求并未准许。庚敖都如此了,阿玄此次出都,自然也不会答应带他同行,身边跟着春和寺人余。因连日赶路,当晚无事,又知悉打了胜仗的消息,心情放松,到了住处,早早歇了下去,一觉睡的极是深恬,次日睁开眼睛,发觉竟已至午,怕祝叔弥已到,急忙起身。
春入内,服侍她穿衣,笑道:“祝将军未到。我是见君夫人睡的实在香甜,不忍搅扰。放心不会耽误。想必君夫人也饿了,我这就传膳。”
阿玄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反胃,似起了呕吐之感,皱了皱眉,急忙俯身向外呕了两下,因刚醒来空腹,也没呕出什么,只是呕完之后,胸口有些闷涨。
她起先有些茫然,也不知自己怎突然感到身子不适,只是慢慢坐直身子之时,忽然联想到一件事。
阿玄还在出神,一旁的春却忽然像是已经明白了过来,急忙扶住阿玄,睁大了眼睛:“君夫人,莫非你是有了?”
阿玄一怔,随即又一阵茫然。
庚敖离开之后不久,国内便接二连三出事,身为君夫人,她殚精竭虑,疲于奔波,上月月事,仿似迟迟不来,因事情千头万绪,加上除了有时倍感疲乏,身体也无任何其他异常之处,根本无暇多想,并未放在心上。
此刻被春一句话提醒,阿玄才终于有所顿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平坦的没有半点迹象的小腹,慢慢抬头,和春对望着。
“君夫人必定是怀了君上骨肉!”
春喜笑颜开。
“上天护佑!幸好路上平平安安!这孩子有福啊,君上才打下一个大胜仗,他便就来向君夫人报喜了……”
她正说着,阿玄又感到胸口一阵憋闷,忍不住又干呕了起来。
她本为医,对妇产更不陌生,倘若说方才还因突如其来,一时有些措手不及,等这阵呕感过后,心里便也清楚了。
春说的应当没错,自己看来真的是怀了身孕。
没有想到,如此快,肚子里就孕育了一个共同属于她和庚敖的孩子。
阿玄一时百感交集,手扶着肚子,还在发呆之时,春已经忙碌起来了,要阿玄立刻躺下,哪里也不要去了,又叫人传膳,正忙碌着,听到外头有人传话入内,说是祝叔弥到了,得知君夫人到此,急要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