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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反倒不好意思,红了脸,抓着皇帝的手道,“……那这回赏还顶戴,皇上可是所有总管内务府大臣,全都赏还了的?倘若不是的话,那便千万别单独将和世泰的赏还了才好。他便是刚上任,可是这回的事儿对他也是个历练,更是个提醒,叫他日后更要兢兢业业办差去才好。”
皇帝感喟不已,轻轻刮了下儿廿廿的鼻梁,忍不住道,“……当年孝淑若有你如此襟怀,肯这般提醒自家兄弟,那盛住又何至于会铸成后来的大错,以致于削爵戴罪、死后又祸及儿孙去?”
皇帝便拍拍廿廿的手,“你放心吧,爷知道这事儿因有和世泰在内,自是叫你左右为难了,故此便是爷急着赏还他的二品顶戴去,也自然不能让他独一个儿去,以免木秀于林……爷是将此前被降了顶戴的,全给赏还了!”
“赏还降级留任总管内务府大臣英和、阿明阿、和世泰二品顶带,苏楞额、常福、三品顶带。”
和世泰没事了,廿廿自是欣慰。然则由皇上的旨意,倒叫她心下不由得微微动了一下儿。
——这几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全都是因为牵连进广兴克扣后宫缎匹用度之事,才被皇上责罚了的。那皇上眼巴前儿将所有人的顶戴都给赏还了,便都是官复原位,就如同皇上将自己当初的旨意给收回了一般。
那是不是说,皇上对当初广兴克扣后宫用度之事,已然有了重新的考量?
皇上既然都能将几位总管内务府大臣的罪责都给加恩宽免了,那是不是说,皇上也会同样施恩给广兴去?
廿廿心思微动之下,不由得含笑道,“皇上方才提及,有大臣获罪之后,累及儿孙的。这本是历朝历代的惯例,只是我大清更比前朝仁厚,便是罪臣之后,却只要自己争气上进,依然还能得到皇上的信重。”
“如今说到内务府大臣被赏还顶戴的事儿来,倒叫我不由得想起高佳氏这一家子的事儿来。虽说他们家里,高恒、高朴等都因贪墨之罪,抄家、坐诛,然则这却并未影响高家还有高晋、高杞、广麟等子弟多年在朝中为官,皇上该用还是用,并未受到影响去。”
廿廿轻轻点指皇上心口,“皇上啊,就是大度之君。”
“别说高家这一家,便是福长安呢,那可是和珅大逆案中的位居第二的主犯,可是皇上不还是留下了他的性命去,且终究赏还了他父子的侍卫差事,叫他们还依旧能为朝廷效力去。”
“皇上对福长安都能如此,那朝中旁的大臣,就更没什么人是皇上不能宽恕的了,是不是?”
廿廿说罢,小心觑着皇上的反应去。她多希望皇上能扬眸一笑,说“广兴的事儿,爷也叫他们重议了”……
只是,可惜,皇上却只是闷闷地坐下,垂下头去,自己端了茶碗,看着那碗盖儿上的釉色光晕,半晌没出声儿。
廿廿心下微微有些沉重,便也跟着坐下,闷着不说话。
或许,今儿个还不是个好的时机,皇上心中那道闸门还没有到松动的时候儿。那她就再等等,以免急着说了,倒叫皇上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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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无话,两人都有些心事沉重,这便只并肩安寝,谁也没再多说什么去。
次日皇上走了,廿廿命五魁去将和世泰请来。
和世泰被赏还了二品顶戴,本来也要进内来谢恩,这便也是个合适的理由。
和世泰自己自然是兴冲冲的,进来就给廿廿行大礼,“……谢姐姐和姐夫!如今不仅弟弟我赏还了二品顶戴,三弟凭十四岁的年纪就已经挑选了蓝翎侍卫,姐夫对咱们家当真有心了,家里人都十分欢喜,都说这都是托了姐姐的福气。”
廿廿知道因为二弟和三弟的好消息,家里头顶上的一片乌云都散干净了,心下也是安定不少。只是,她还不能像弟弟这般轻易就欢喜了,她心上还有更重要的事。
廿廿便只是淡淡一笑,“这对于你来说也是个警醒。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虽是多少人眼红的,可是这差事却也是多少人盯着的。若出了半点差池,别说到时候儿我第一个不容你,便更有多少双眼睛早就看清了你的错处去,自然有人参奏你去。”
和世泰汗颜而笑,“姐姐教诲,弟弟这些年没一时一刻敢忘的。若弟弟当真自己出了错儿去,姐姐非但不会包庇我,还必定是头一个儿先罚我的……”
廿廿点点头,“……三弟的婚事,皇上也已经准了。他既今年挑补了蓝翎侍卫,这便也有个自个儿去提亲了,这便叫阿玛预备起来吧。”
廿廿的小叔叔所迎娶的福晋是宗室格格,而这位小叔叔就比廿廿年长一岁,从小儿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就是长兄为父,叫廿廿这位小叔叔跟廿廿兄弟姐妹几个一块儿长大。故此虽说辈分上是相差一辈儿的,可是情分上倒像自家兄弟一般。
而小婶婶更是比廿廿还小三岁呢,故此这就更不分什么辈分去了。小婶婶这便总张罗着要给廿廿三弟吉伦泰也说个宗室格格当福晋……只是宗室格格又哪里是能随便儿如民间一般就婚娶了呢,总得由宗人府那边儿归拢了,有些还要奏到皇上面前来的。
从前吉伦泰年纪还小,况且还没个差事,即便是皇后的兄弟,却也不好意思直接去人家宗室格格那边儿提亲去,而今年吉伦泰既然挑补了蓝翎侍卫,廿廿便在皇上面前顺势提了这么一嘴。皇上自然高兴,直接就给指婚了,这便叫三弟好事成双。
和世泰听着也欢喜得一拍手,“姐姐位正中宫,二妹和三妹都嫁入王府之后,如今三弟也迎娶宗室格格为妻……这当真是咱们家的高兴事儿去!”
说完了欢喜的话,廿廿才缓缓问,“……我记着,阿玛倒与广兴,似有几分私交来着?”
提到广兴,便是和世泰都是心下一凛,脸上心头的欢喜都暂且退潮而去,只管谨慎答道,“阿玛与广兴毕竟同朝为官,彼此司部公务之上自有往来,故此素日也是熟识。况且广兴出自慧贤皇贵妃母家一族,咱们家又是姐姐的丹阐,故此两家倒也素常有些往来。”
“再者,阿玛的性子,姐姐何尝不了解的?阿玛最是爱呼朋唤友,聚到一处便是推杯换盏,而那广兴也颇有些直性情之处,故此也曾有几回,他到咱们家来,与阿玛和众友一同畅饮的……”
廿廿点头,“既广兴也是这样的性子,所谓酒后吐真言,想必阿玛也算得上是能与他说说心里话的。”
和世泰小心翼翼地看了廿廿一眼,“……虽不敢说知己莫逆,不过也还算行吧。”
廿廿眸光静静垂下,“广兴自从克扣后宫用度之事革职在家,再到皇上下旨查他在山东、河南之事这期间,他是否与见面的?”
和世泰面色便是一变,吞吞吐吐道,“……见面,倒是未曾有过的。阿玛终究是咱们的阿玛,才知道广兴竟然敢不敬姐姐的谕旨,且故意在姐姐宫中缎匹中加入那么数十匹不可用的酱色纱,气得阿玛拍桌子说,当真是错看了广兴这个人,必定要与他绝交的。”
“故此,阿玛的气头儿上,如何肯再见他呢?更何况那会子正是风口浪尖儿之时,广兴自己也是闭门思过,哪里还会出门来四处逛游呢?”
廿廿垂眸静静听着,“……便是没见面,却也可曾有过派人来传话,又或者是书信、文字往来的?”
和世泰不敢说话了。
廿廿便叹息一声儿,“我就知道,此事出了之后,广兴必定会设法投书给阿玛,想让阿玛转呈给我。毕竟……他的事,是因他对我不敬而起的,他想从这起始之处为自己辩白。”
和世泰赶忙道,“阿玛没想接下的!阿玛还恼他不敬姐姐呢!是,是门上的人不知道轻重,他家仆送来的东西,门上的人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就给收了!送到阿玛跟前时,阿玛已然给撇了,说要给掷还回去的,绝不给姐姐看的!”
“姐姐放心,今儿回去,我就亲自给他家送回去,叫他死了这条心!”
廿廿静静抬眸,“想必这个时候儿,他家门口来掷还各种物件儿的,必定从早到晚络绎不绝。他已然被议了死罪,且是贪墨数额巨大,皇上如此震怒,那便这天下人都恨不得与他摘得干干净净,全怕受他半点牵连去的。”
“所谓墙倒众人推,这世态冷暖,不过如此……”
和世泰怔住,一时也不知道该继续说给撇回去,还是该如何了。
廿廿凝住和世泰,“他送到阿玛手里的物件儿,你便取了来吧。赶明儿你再进宫当值,便给我送了来。我倒想看看,他究竟跟阿玛说了什么,又有什么是希望我知道的……”
“如今山东、河南两地官员已经供出他那么多的罪证来,我倒看他还有什么可替自己辩白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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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和世泰整理了广兴的书信,小心带入宫来,呈给廿廿。
“……这两日的耽搁,实在是因为广兴连续投书数次,而内里的叙述有不少重叠,且又颠三倒四,然后自己又追来更改的。故此这两日在家里重又整理了一番,才带进来给姐姐瞧。”
廿廿点头,“我明白。他原本正是受皇上倚重之时,多年来一直都算春风得意。哪儿能想到陡然就变了天,他自是半点预备都没有,说这些话的时候儿已然是乱了心绪,自然会颠三倒四了去。”
廿廿抬眸望住和世泰,“颠三倒四不要紧,只要这些颠三倒四只是心绪纷乱所致,而不是他再拼凑理由,试图掩盖就好。”
和世泰忙道,“姐姐说的是,我也担心如此,故此又亲自将他的话重看了一遍,另外叫人去暗查了他的那些话头儿。但凡能查证的,这才都重新誊抄了,给姐姐送进来。”
廿廿满意地轻叹一声,“你也谨慎了。重新誊抄一遍,便不再是广兴的字迹,你带入宫来时,便是偶有可能遗落的,也叫人不知道是广兴的事儿了……”
和世泰面上微微一红,“事关姐姐,我哪儿敢有半点唐突去。”
廿廿点头,“你先回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看看他都写了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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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内务府又传来消息,英和以总管内务府大臣身份,带人再去详细查抄广兴家时候,查出广兴竟然将家中的文契字据,预先销毁!这在外人看来,这便是在毁灭罪证了。英和仔细搜查,又将广兴家中藏匿的一些银两、房地等财产查出,上奏皇上。
皇上因此而赏还了英和的花翎去。
不仅是英和赏还了花翎,连随同英和去抄家的几个六品衔番役头目和六品衔翻译,也全都恩赏了俸禄和顶戴去。
便由此,叫人越发看清皇上要治广兴死罪的决心去。
也因此,廿廿便越发觉着自己手里这份儿广兴的书信,分量沉甸甸的……那是与非,此时全都就攥在廿廿手里。皇上认定的罪证确凿、内务府大臣们掘地三尺也要查清的每一两银子、每一亩田地,全都一步一步地将广兴的死罪给坐实为了去,没人肯再为广兴说一句话,更没人肯细问广兴这些银两和田产的来源,是否贪墨而来……
甚至,现在就算广兴自己据理力争,却也没人再肯听他说一个字儿,没人肯再相信他一回。
广兴怕是也早想到了如此境地,故此才要拼死将这些都写入书信,送入了廿廿阿玛恭阿拉的手上。就连广兴也明白,或许有一日,这世上也唯有皇后娘娘,才是那唯一还可能替他说话的人了。
廿廿明白,若此时她再不将手上这一份事情说给皇上听的话,那这些银两、这些田产便注定只会成为广兴的催命符,那广兴就死定了。
时候儿已经容不得廿廿再多做犹豫,这晚皇上过来,廿廿瞧着皇上神色之间颇有些高兴,这便决定还是向皇上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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