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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余怒得掐着我,一把把我掐到跟前,我这才注意到,他另一条胳膊软在一侧,肩上好似中了一枪,袖子湿了一片。
那只粗粝的掌也沾满了血,掐得我整个肩膀都染了血,透着股穿透人心的热意。
他狠狠瞪着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染着暴怒的血红,“对,我是个恶魔。”
他话音刚落,就俯身往我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吃痛地挣扎,就听他落在脖颈间粗重的喘息,混着一句沉痛的话来。
“痛吗?”他哑着嗓子问。
再抬头时,那双血红的眸子里似是泛着水光。
我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来不及细看,金余冷冷松开我,转过身对着门外丢下一句,“把她带走。”
然后,那道颀长的背影逆着光跨出门外。
门外冲进来两个警察,对我说了声“抱歉”,随后抓着我架着走了出去。
我第一次坐警车。
也是第一次在金余的目送下,坐上了警车。
他坐在警车后面的黑车里,锃亮的黑色车身,他的脸隔着挡风玻璃,看不真切,只看得见他一个模糊而冷峻的轮廓。
天慢慢黑下来,街道的霓虹灯开始亮起来,有流浪歌手在路口唱歌,那声音太悲伤,我听着听着潸然泪下。
我被带到了警察局。
坐在审讯室的冷板凳上。
有人给我倒了杯热茶水,我只握在手里。
有制服警察坐在我面前,不停地提问。
我盯着脚底,眼神放空,兀自发呆。
换了两个警察之后,韩警官进来了,他先是让人把我手里的冷水换了一杯,随后才慢慢坐在我对面,静静看着我。
“怎么样?”
我依旧没说话,头也没有抬。
他轻轻开口,“你父亲和九号的事,很遗憾,节哀顺变。”
我抬起头,面色平静地问,“都死了吗?”
韩警官递来两份文件。
“这是死亡确认书。”他把文件推到我面前。
即便早就做了心里准备,当真正听到这个事实时,心头仍不可避免的抽痛着。
死亡确认书五个大字,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
我颤着手接过,干涩着嗓子说,“谢谢。”
夏长远长期酗酒抽烟,又在指甲里查出一小部分毒份的残留物,本来就衰竭的身体经过这么一次,再也支撑不住,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已经不治身亡。
审讯室里,只有韩警官冷静寡淡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我静静听着,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死亡报告。
那个男人从我记事起,就不断地给家里带来辱骂,带来祸乱。
我打心底里是希望三年前死的人是他。
可是。
大概还是因为血缘关系的原因吧。
不然,为什么。
拿到死亡确认书时还会忍不住流出眼泪呢。
关于向九,韩警官一句都没提。
他写了份证明,保我出去。
我没问他帮我的动机和原因。
只在他起身时,静静地问,“我能去看看他吗?”
韩警官脚步一顿,不假思索地摇头,“不能。”
“只是看看尸体,也不行吗?”我抬头盯着他。
韩警官用沉默代替。
我深吸了口气,又问,“向九的老家在哪儿?”
他低头,“抱歉,这个属于机密,不能说。”
“他有家人吗?”我拿着那份死亡确认书,眼里死灰,声音都迟缓,“应该通知他的家人,不是吗?”
韩警官重新坐下,压低了声音说,“加入特种部队的,都签了死亡协议的,死后一律火化,关于家人,一概不能说,这也是对死者的尊重。”
我哑了嗓子,艰难出声,“好。”
韩警官再次站起来,他步子大,在我抬头时,已经到了门口,打开了门,我却还坐在凳子上
声音像是被门外的冷风刮到打颤,“骨灰呢,我可以带一点吗?”
“我带你去。”韩警官出去找了件外套,随后披在我身上。
我冻得哆嗦。
紧紧抓着他的外套,跟在他身后的步伐很慢很慢。
去见向九的那条路很长很长。
走廊的地砖很干净,炽亮的灯光下,白墙上显现出几条长长的影子。
我想起第一次在机场遇见向九的场面。
那个像极了金懿轩的酒窝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他半真半假地说,“放心,我不是什么好人。”
他故意在民宿里吓我说,“小姑娘,夜里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这屋子里闹....”
他从病房门外冲进来,满脸紧张地看着我说,“夏秋!不要做傻事!好好活着!”
他从远处朝我冲过来,紧紧抱着我说,“对不起,差点找不到你。”
他说过很多很多话。
我闭上眼,只记得那句仿若就在昨天的声音。
“夏秋,女人该含蓄点,别说脏话。”
韩警官交给我一个白色小瓷罐。
里面装着向九。
夏长远的尸体还放在那,等家属确认签字才能火化。
签上名字那一刻。
脑子里疯狂地想起这么一个问题,那个男人再也不能拿着签字画押的东西来威胁我了。
晚上十点多,我从警察局出来。
手里抱着两个罐子。
我在路边坐了许久,不停有出租车停在我脚边,问我,“小姑娘,去哪儿啊?”
我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面如死灰地抱着两个罐子。
每次抬头,都能吓到那群出租司机。
直到有道声音在头顶响起,七分讶异,还有两分不确信,另外一分是意外,“夏秋?你在这干嘛?”
我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他,半天才认出来他,想挤出笑却没成功,只僵着脸说,“许山,好巧。”
“巧什么巧!我撞人了,刚从里面出来,你怎么在这?”他扯了扯衣领。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想找个借口,脑子却一片空白,“我啊....”
“你手里抱的什么?”他问。
我傻傻地回,“我爸,还有向九。”
许山,“....”
这个人把我从警察局门口捡了回去。
坐在出租车上时,他掏出纸巾帮我擦了擦脸,叹息般说,“才多久没见,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我看了眼窗户,只依稀从窗户玻璃上,看到自己的模糊影像。
低头时,可以看到自己沾满血的双手。
不知道是谁的血。
干涸地印在手指的每一处。
许山正用湿纸巾替我擦拭每一根手指。
我盯着他的侧脸,轻声说,“许山,带我走吧。”
许山头也不抬,“去哪儿?”
司机师傅也回头,“去哪儿?”
我看向窗外,霓虹灯闪烁,整个峡市笼罩在一片五光十色的炫酷光晕中。
我抱着罐子,呼出一口气,“去哪儿都行。”
——
十一月十号,我给夏长远买了块墓地。
一块离我妈特别远,靠在郊区特别便宜的一块墓地。
我只在墓碑前放了束菊花,临走前对着安静无声的墓碑说了声,“我一直没拿你当爸,我知道,你也没拿我当女儿。”
夏长远发疯地抽烟喝酒嗜赌成性,是在我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并没有住在峡市。
是后来才搬的。
因为,在我三岁大的时候,夏长远和我妈闹离婚,说我妈不守妇道,怀了别人的野种,给他戴了绿帽。
我妈忍受着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最后带着我连夜赶到了峡市。
夏长远也跟了过来。
他和我妈闹了一场之后,突然安静下来,也不再打闹,而是不再工作,只出去喝酒花钱,喝女人的酒,花女人的钱。
到我长大时,他们见了面,除了钱,还是钱。
我记得上小学时,在路上被同学欺负,看到他从饭店门口出来,就不停地喊,。“爸爸!爸爸!救我!”
那时候的夏长远啊。
啊,那时候的夏长远。
他喝得满脸通红,喝得醉眼迷蒙,他歪七扭八地倚着树干,像个路人一样看着我,随后隔着距离对我说,“小杂种,去死好了。”
我很少喊他爸爸。
也很少在同学面前提起父亲。
一度有人以为我是单亲家庭,以为我只有我妈。
我也不辩解。
那样的父亲。
不要也罢。
我把向九的骨灰放在我妈的墓碑前。
跟我妈介绍时说。
“这是我朋友,他叫向九。”
“他很好,对我很好。”
“妈,我这个朋友当得有些不称职,因为...我还不知道他的真名。”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我在雨地里站了会,对我妈深深鞠了一躬,“妈,我要走了。”
许山说想去旅游。
我说好。
他说想去日本,泰国。
我说好。
他说想和我在一起时,我恍惚看到另一张脸,隔着半张桌子,面色严肃地问我,“和我在一起吧?”
我用力摇头,声音哽咽,“不好,不好。”
出发那天是十一月十一号。
光棍节。
普天的光棍都在庆祝这个节日时,我和许山在机场拿着登机牌坐在候机室等待。
隔壁座位来了一家三口,小男孩蹦蹦跳跳很活跃,手里拿着汉堡不停在面前跑来跑去,他母亲刚喊完,“小心别摔倒了。”
小男孩就直接摔在我面前。
手里的汉堡摔到地面,鸡肉和蔬菜面包全部摔了出来。
我弯腰准备扶起小男孩,低头就看到地砖上发红的鸡肉,几乎是瞬间喉口泛起一阵恶心,我撇开脸,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干呕一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