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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千已经显怀了。
过来开门时,挺着肚子,手叉着腰,脸上素得像块素鸡。
许山倒了四杯热牛奶。
客厅十分安静,只传来我们四个人动作一致喝奶的声音。
许山知道我怀孕。
包括沈三千。
唯独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我没有揭穿任何人,只握着手里的杯子发呆。
许小多在路上就告诉我,扑克脸的老头子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带他去做了全身检查,包括检查牙齿,还做了智力测试,测试结果许小多一概不知。
他还小,我不能从他这里获取那边查验的是什么,不管是检查身体,还是验DNA,短时间内我都不想再见到金余。
许小多跑出来的契机很微妙。
扑克脸老头子带他出去时,他借口下车尿尿,成功通过路人的行李箱逃了出去。
听他讲这一段时,我还是有惊无险地抓着他的手,祈祷般念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在外面流浪了整整三天,才从峡市跑到了榕市,凭借着脑子里的地图找到了沈三千的家里。
我问他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许小多这样回,“告诉你了,你就不会离开那个男人了。”
大概空气里太压抑了。
沈三千开了电视,许山把声音调到最小,然后问许小多困不困,要不要早点睡。
许小多看了我一眼,然后走过来亲了亲我的脸,跟我说,“春春,晚安。”
我亲了他好几下,才松开他,“宝贝,你先去睡。”
沈三千递了个超软的抱枕给我,又把茶几底下的瓜子拿出来放我怀里,又把薯片虾条什么的零食摆满整个茶几,这才吩咐许山,“再去倒两杯热牛奶过来。”
许山叹气,“你每天吃太多零食了,少吃点。”
“是我要吃的吗?!”沈三千愤愤地瞪过去,用手指着自己凸起的肚子,“是它!肚子里的它!”
许山告饶似地举双手,“好好好,姑奶奶,您随意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等许山的脚步声走远,沈三千才摸了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开,递了一半给我说,“他昨天求婚了。”
我愣了下,“啊?”
橘子酸得很,我愣愣地塞进嘴里,就皱成了菊花脸,只看到沈三千面色如常地吃完一半橘子,拿纸巾擦了手,“我没答应。”
如果金余的父亲没来。
两周前的那个日子,也是金余跟我求婚的日子。
我也没答应。
像是潜意识寻找拒绝的理由一样,我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沈三千拆了包薯片,嘴里咔嚓咔嚓的嚼着,声音有点含糊,更像是隐藏自己内心的情绪一样,“我总觉得他是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她是个外刚内柔的女人。
怀孕期间,更是脆弱期。
她肯定喜欢许山,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情跟我说这些话。
“不觉得很可笑吗?”她朝我笑了笑,那笑容一闪而逝。
客厅里新进了很多植物,应该是许山买的,各式各样的绿植,生机勃勃地伸出长叶覆出一片绿色。
沈三千很少打理这些,用她的话来说,养自己都懒得养,更何况养植物。
我轻声道,“其实,许山很好。”
“嗯,看得出来,他以后会是个好丈夫。”沈三千停止嘴里的咀嚼,神思放空般盯着前方的电视,声音飘忽,“可我不想为了孩子,去绑架一个人。”
耳边听到细微的声音,我余光看到走廊那边有个黑影。
我就没有再说话。
只听沈三千叹息般的声音说,“夏秋,你知道的,我想要的爱情很纯粹,就是淡淡的喜欢,什么细水长流啊,什么相濡以沫啊。”
“就算以后让我当个黄脸婆,相夫教子什么的都行,爱情不就是这样吗,为了对方牺牲掉自己的一切。”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朝我笑了笑,又朝嘴里塞了两枚薯片,嚼得卡兹卡兹响。
“三千,你想说什么?”我攥了攥手指,没忍住,从茶几上开了包新的薯片,学她塞进嘴里卡兹卡兹,心情十分愉悦。
沈三千碰了碰我的肩膀,“我想说,你们折腾七年了,孩子都快四岁了,就别瞎折腾了,好好过日子吧。”
我继续啃着薯片没说话。
沈三千停了嘴,转头盯着我,“你难道想看到四年前,我那个样子吗?”
时隔四年。
这是她头次在我面前主动提起关于四年前的那件事。
我嘴里的薯片越嚼越苦,想说些什么,整个脑海都是四年前沈三千亲吻墓碑的画面。
耳边混着她悲凉的声音,“你难道非要等到金余死了,你才哭得死去活来的告诉全世界,你想和他在一起吗?”
——
第二天我带着许小多告别沈三千时,她躺在床上,只朝我们挥了挥手,又眼睛一闭,回到梦乡。
许山出来送我们,无奈地笑,“她现在嗜睡,一天要睡十五个小时。”
我情不自禁地抚了抚肚子,又在转瞬间收回手。
到了小区楼下,许山问我,“打算去哪儿,回去?”
“嗯。”
许小多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向他,嘴角弯起,又蹲下来捏了捏他的嘴角。
许山把手里的一袋吃的喝的还有几张纸票塞到我怀里,“好,到了给我电话。”
“行。”
打出租时,许山突然问我,“她的前男友,在四年前死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只从许山眼睛里看到面色苍白的自己。
许山大概看我脸色不对,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我不问了,你路上小心。”
我抓着许小多就上了车。
司机问去哪儿,我随口说了个榕市郊区的地址。
我撒了谎。
我没有打算好回去,我也不打算回去。
我只想带着许小多安静地找个地方缓缓。
郊区都是民宿住宅,虽然便宜,但也处处花钱。
就比方从市区打车到郊区的钱,许山给的就花了一半。
我带着许小多漫无目的地走,路上遇到的都是些笑容和蔼的生意人和老年人,他们穿着厚棉袄坐在门口,面前放着新鲜的蔬菜。
马上到中午,早上只吃了几片面包,喝了一杯热牛奶,肚子早就敲锣打鼓。
路过包子店,许小多拽了拽我的手,我就带他去买了几个包子,又买了杯豆浆,结果,许小多只吃了一个包子,把剩下的全推给我。
他说,“春春,你吃,我不饿。”
我突然觉得特别委屈,眼泪都快涌出来。
他知道我身上没钱,也没有手机,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我愧疚得不行,在寒风里抱着他的小身躯问,“宝贝,你会不会讨厌妈妈?”
许小多用小手笨拙地替我擦眼泪,声音还很稚嫩,却偏偏异常坚定,“不会,春春,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
——
我在傍晚的时候,还没找到合适的住处。
这里的租金不便宜,逛了一圈才知道,这里附近是榕市有名的风景区,再往前就是榕市海边,那边更贵。
最便宜的一晚上两百。
我只有两百零七十二。
跟房东沟通了许久,他还是摇摇头说不行,让我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去想办法。
我和许小多在旅馆门口的时候,遇到一对中年男女。
男的比较文化,戴着眼镜,极其普通的脸上,唯有眼睛带着几分刻板地严肃。
女的长相比较市侩,化着淡妆,涂着口红。
女的一进来就问有没有房间,房东说有,她就走过去跟房东砍价。
我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把两百一晚的房价砍到了九十一晚,然后转头对中年男人说,“付钱。”
我这才侧头看着这个自从进来就不停打量我的中年男人。
看我迎向他的目光,中年男人目光坦诚而谦虚地颔首,用标准的普通话问我,“你好,感觉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有点冒昧,想问一下你母亲贵姓?”
中年女人等不到中年男人的回应,有点急,又看到他在跟我说话,表情有点不悦,但还是走过来问,“怎么了?”
中年男人就解释了几句,中年女人的表情这才松了几分,也十分客气地说,“他不是坏人,只想问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
我起初以为是金家那边的人,没想过我妈会有熟人,虽然心存警惕,但觉得这个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很谦和,就把我妈的名字全说了。
没想到中年男人一脸震惊地抓着我的手臂,“你是她女儿?”
我朝后躲了躲,中年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不停地道歉,随后才扶着眼镜说,“你母亲怕是这辈子不想见到我。”
眼前的中年男人,眼里的情绪一直低落,我不想和他扯太多,就轻声说,“想见也见不到了,我妈已经去世了。”
中年男人讶异地张着嘴,好半天没有反应,还是中年女人扶着他的胳膊,我才发现他的腿在抖,声音也在抖,“什么时候的事?”
“七年前。”我垂下眼睛,拉着许小多的手,“不多说了,我们还有事。”
中年男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你以后有事可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小姑娘,你叫什么?”
“夏秋。”
中年男人递名片的手就顿在半空。
我伸手去接,屋里的灯不甚明亮,却还能堪堪看到那张泼墨名片上的三个字。
夏之邱。